在大兴安岭,有个叫张铁山的伐木工。那天,他正砍着一棵百年老树,这是入冬前最后一批活儿了。九月的大兴安岭,白天越来越短,只剩十二个小时。
他抡了二十三斧头,大树 “咔嚓” 一声开始倾斜,本是算好倒向正北的,可树冠偏偏歪了三度。树倒下去时,除了巨响,还夹杂着细微的骨裂声。

等雪尘散开,张铁山看见一只灰狼被压在树干下,腰椎断成了两截。狼还喘着气,黄眼睛望着东边。顺着它的目光,张铁山在倒木堆里发现了一个洞,里面挤着三只狼崽,最大的有猫那么大,最小的眼睛都还没睁开。
母狼用尽最后力气朝洞口爬,前爪刨出两道深沟,后半身却毫无知觉。爬了三米远,它断气了。
张铁山在原地站了很久,手里的斧头重得像提不动。他用油锯切开树干,把母狼拖出来,尸体还有余温。狼崽闻到血腥味,开始细声细气地哀嚎,像针一样扎人。
按林场的规矩,狼崽该一棍子打死,毕竟狼是害兽。可那天,张铁山怎么也下不了手。他把三只狼崽装进工具包,连同母狼的尸体一起背回了工棚。
最小的那只狼崽瘦得皮包骨,肋骨一根根看得清清楚楚。张铁山用注射器喂它羊奶,一次只能喂 3 毫升,喂多了会呛死。另外两只壮实点,会自己舔食,但只吃生肉,煮熟的碰都不碰。
张铁山在工棚后面挖了个坑,把母狼埋了。狼崽围着土堆转了一夜,最瘦的那只爬不动,趴在土堆旁呜咽,声音越来越弱。到了第三天,它终于站起来了,走路歪歪扭扭,走两步就摔一跤。
张铁山给它单独加餐,把兔肉剁成泥,混着羊奶,一天喂六顿。工友们都说他疯了,养狼崽子就是养虎为患,可张铁山从不解释,他总想起那只母狼最后的眼神。
三个月后,狼崽们能自己捕食了。最瘦的那只还是最小,但眼睛最亮。它总是第一个发现猎物,却最后一个吃,先让两个哥哥吃饱。
春天到了,张铁山把它们带到密林里,那里有条小溪,水里有鱼,方圆十里都没人烟。他放下三只狼,转身就走。走出二百米时回头看,三只狼还站在原地,最小的那只朝他迈了一步。张铁山加快脚步,再回头时,林子里已经没了它们的踪影。
之后每年,张铁山都会在那片林子放些肉,有时能看到狼的足迹,有成年狼的,旁边还有小的,看来它们成家了。
五年后的深秋,张铁山在东沟采蘑菇,桦树林里的猴头菇正是好时候,他装了大半麻袋。突然,他闻到一股腥臭味,等反应过来,一只黑熊的熊掌已经拍到眼前。张铁山侧身躲开,后背还是挨了一掌,棉袄被撕开四道口子,皮肉都翻卷了起来。

这只黑熊立起来有两米三,秋天的熊最危险,为了过冬储备脂肪,见什么吃什么。张铁山背靠大树,抄起砍柴刀,可刀太短,够不着黑熊的要害,只能想办法拖时间。
就在黑熊拍来第二掌时,林子里传来了狼嚎,不是一只,是一群。七只灰狼从三个方向围了过来,领头的那只最瘦,左眼有道疤。
它认出了张铁山,却没停下,一个虚晃就咬住了黑熊的后腿肌腱。其他狼配合得很默契,两只攻前爪,两只撕后臀,还有两只在旁边游走干扰。
黑熊挥掌像刮风一样,可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。熊皮厚,狼咬一口就退,不恋战,就用这种车轮战术轮流上阵。二十分钟后,黑熊浑身是血,开始后退想爬树,瘦狼却不给它机会,猛扑过去咬住熊的脖子,其他狼一拥而上。没多久,黑熊轰然倒地,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。
狼群没有吃熊肉,它们舔净嘴上的血,看着张铁山。瘦狼走到他面前,在两米外坐了下来。阳光下,它左眼的疤格外明显,那是小时候争食留下的。张铁山认出了它,就是五年前最瘦弱的那只。
他从麻袋里掏出干粮,撕成七份扔过去。狼群各叼一块,钻进了林子深处,只有瘦狼回头看了一眼。
张铁山在原地坐到天亮,背上的伤口已经凝住血了。他把黑熊的尸体就地掩埋,又在旁边堆了个石头堆,就当是一命还一命,林子里的账,就这么结清了。

后来,张铁山改行了,不再伐木,在林场当起了护林员,一干就是二十年。偶尔能看到狼群的踪迹,领头的总是那只最瘦的,左眼有疤,目光却很沉稳。狼群从他身边经过时,会放慢脚步,不靠近也不远离,保持着刚好的距离。
这就是山里的规矩,欠下的债总要还,哪怕要用一生。人是这样,狼也是这样。大兴安岭的账本,从来都清清楚楚。
(文/兔子尾巴)